上兩圖:《八十年代街上舞·少帶老》(1987年12月13日至16日攝于上海)
早晨,在上海南蘇州河街頭河濱公園,人們隨著交誼舞曲翩翩起舞。一個年輕人帶著老人跳舞,年輕人教得認真,老年人學著來勁。一些離退休的老年人專注地觀看,尋找舞步的感覺。
六七十年代我們是舞盲
我是舞盲,我們班多數同學都是舞盲。為什么?這要打20世紀60年代在美校上學那個年代說起。
1961年,16歲的我考上了北京市工藝美術學校(現在的北京工業大學藝術設計學院),學校當時在阜成門外阜成路白堆子西邊的馬神廟,即現在的北京工商大學東校區,我們全部住校,周末才回家。學校里常有周末舞會,聽高年級同學說,學校所在地周末的晚上有時會突然停電,一旦停電,舞場里就亂成一團,偶爾能聽見有女同學尖叫,原來是有個別男同學犯壞,在停電時趁著黑暗摟抱女同學親嘴摸乳,而女同學又很不情愿的緣故。這是傳說中學校舞會給我的第一印象。
翌年春節過后,學校搬家到崇文區龍潭湖東湖湖畔的大白樓里,我們的宿舍則在教學大白樓北側的鐵道邊上。教學樓南靠湖泊,有樹林草地和農家菜地,環境非常好。這一年,很少聽說學校有舞會了,偶爾有,也是老師的舞會,同學們不能參加。同年9月二年級起,我們換了新的班主任伊家驥老師,他對我們的思想政治教育比較嚴格,但由于他平和、誠懇、熱心,我們都挺喜歡他。后來班主任、政治老師給我們講階級斗爭的政治課,班主任說:學校有時候組織老師跳舞,同學們不要參加,也不要去看,你們年紀輕,正在身體和思想的成長階段,不要受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的影響。資產階級生活方式是學校舞會給我的第二印象。
我記住了,從來沒有去看過學校老師的舞會。我們班的同學們也沒有去過。所以,在階級斗爭年代成長起來的我們,是舞盲。
但是,每年的五一、十一前夕,學校組織我們跳帶有革命氣息的集體舞,例如《青年友誼圓舞曲》《勞動舞》等,大家都要參加,為的是集體參加天安門廣場和公園五一國際勞動節、國慶節的聯歡活動。說實話,在跳集體舞時,我的手與女同學的手拉在一起,還有些臉紅心跳的。至今集體舞的一些曲子我還能哼哼:嗖咪嗖斗嗖咪嗖斗咪儒唉嗖嗖斗嗖,嗖咪嗖斗嗖咪嗖斗咪儒唉嗖嗖咪斗,咪啦嘻啦,嗖咪嗖咪,斗儒唉咪嗖斗嗖咪,咪啦嘻啦,斗嗖啦嗖,咪嗖啦嗖啦斗斗……
上兩圖:人們隨著交誼舞曲翩翩起舞,他們邊跳邊看,尋找樂曲節奏和舞步的感覺。1987年12月13日至16日攝于上海南蘇州河畔
八十年代看街舞
進入八十年代,文革前后的革命氣息開始減少,階級斗爭的弦放松了,雖然左的傾向尚存并且時不時頑強地冒出來攪局改革開放,但畢竟形不成大氣候了。
八十年代中期以后,隨著經濟的好轉,人們手頭有點錢了,對物質文化生活的品質有了新的追求,一些大城市的舞會復蘇,交誼舞、迪斯科大行其道,許多離退休老人把跳舞看作鍛煉交友的場所,不僅在在舞廳跳,并且大模大樣地在公園和街頭跳,成為時尚。
1987年10月,在一次攝影展覽會開幕式上,上海照相機總廠的褚副廠長知道我是人民日報的人后找我,表示想同人民日報攝影組合作搞一次攝影比賽。當我把這個情況轉達給攝影組后,他們嫌對方的贊助費少而不同意。我想,攝影組不搞,我們《新聞戰線》雜志可以搞呀。我立即報告《新聞戰線》主編(總編輯)崔筱桐,并且說,廠家副廠長現在北京,希望快點決斷。領導們磋商后表示同意。我即同廠家說明情況,廠家表示要回上海商量后答復。大約過了一個月,他們回話同意,希望我們派代表赴滬具體商談合同事宜。于是,12月中旬我第一次來到上海。
上四圖:每天清晨,當歡快的迪斯科舞曲奏響之時,四面八方的離退休老人便陸陸續續地集中在上海南蘇州河河濱公園,學跳迪斯科。他們跳完舞后,還互交互學。
與廠家商談要聽人家安排,商談時間并不多,也不太復雜,最后雙方商定廠家贊助12000元人民幣(當時已經不是太小的數目),在人民日報社主辦的《新聞戰線》上搞為期10個月的攝影比賽,比賽題目為“海鷗杯攝影比賽”,從1988年第1期至第12期,每期刊登比賽作品和帶有上海照相機總廠海鷗牌標志的比賽刊頭。
從到上海至事情完畢,前后大約一周,這期間有四五天沒事情,我便抓機會在上海街拍。我看到南蘇州河街頭河濱公園和附近幾個街頭空地上,有一些老年人在跳、在學交誼舞和迪斯科,隨即用FM-2、200mm中長變焦鏡頭拍了起來,由于那幾天天氣陰沉,我使用的是400度伊爾福黑白膠片。這樣連續拍了三四個早晨,記錄了大上海街上舞的老人們。
人民日報海外版刊登的“迪斯科”照片
上海老人跳“迪斯科”照片
街頭交誼舞照片被說成“老不正經”
回到北京,先編輯設計《新聞戰線》雜志兩三天,發排到印刷廠后,沖洗膠卷,挑選放大并且編輯照片。
12月25日晚上,我興沖沖地拿著幾張照片到5號樓四樓人民日報海外版編輯部,給一版主編看,先給他的畫面是一個年輕人帶著一位老太太跳交誼舞的(見此文開篇照片《八十年代街上舞》),主編看后立馬兒說了一句:“老不正經!”
我以為只是句玩笑話,就說:“上海許多老人都在學跳交誼舞,這張氣氛不錯。”他接著問:“還有別的畫面嗎?”這時我感覺不僅是玩笑話了,是觀念問題。對老年人在街頭跳交誼舞看不慣。另外,可能擔心登報后社會上有讀者因為看不慣而提意見,這句否定話里有沒有“新聞報道求穩”的想法,也未可知。我說:“有,你看看這張迪斯科的。”他拿起來看了看說:“行,就這張吧,放一版報眼。”第二天果然見報于一版報眼。
“老不正經”的照片獲獎
《中國青年報》有一個新聞攝影月賽,我把那張“老不正經”的《八十年代街上舞》送去,獲得《中青報》月賽1988年1月份的一等獎。
1988年,在“88龍年中國攝影大賽”上,這張照片獲得大賽三等獎。可惜,當主辦單位調去底片編輯制作獲獎照片畫冊時,把這張底片搞丟了。幸虧在放大照片時,我多放大了一張層次不錯的10吋照片,現在的照片就是用放大照片掃描的。
《八十年代街上舞·找感覺》。這是許林在2013年麗水國際攝影節上獲獎的第二幅照片
2013年,陜西攝影家、策展人潘科調去我幾張這組街上舞的照片,策劃了一個《我們舞在大路上》的攝影展,共有包括馬克·呂布、蔣少武、李曉斌、黃小兵、安哥、李勝利、王文瀾、袁學軍、郭建設、潘科、許林、張兆增、王文揚、胡武功、雍和、于德水、侯登科、秦軍校、唐浩武、陳團結、占有兵、陳錦、白濤(按展覽照片編號順序排序)等23人的45幅作品,展覽在“2013中國·麗水國際攝影文化節”展出,獲得攝影節大獎。其中有我拍攝的《八十年代街上舞》“老不正經”照片兩幅。